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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酒头_传奇故事_星火作文网

  老酒头_传奇故事_星火作文网老酒头不是个勤快人,人们去打酒的时候,常常要啥啥没有。铺子之所以还能开下去,是因为铺子里还卖几种新鲜花样,整个镇上只有他一个人会。

  比如说,他会做一种叫“红梅落雪”的炮仗,放完之后地上一片落红,还吐着蓝莹莹的火星。如果正巧碰上过年下了雪,就像是早开的桃花落在雪地上,红是红白是白,煞是好看。

  卖炮仗的店有过想要模仿的,老是做不出来最后那点蓝星子,放出来的效果就好像做菜少放了一味香料,不像盐那么打紧,但是差了点味道。

  我偷偷问过他做法,他笑了笑,把烟烬敲落在桌子上,说其实也不难,就是用玫红色的纸浸酒卷了做成鞭炮,少了的蓝星子是因为没有酒精。

  老酒头也发明了一种新的蜡烛,叫“疏枝横斜”。掰一棵弯曲的枯枝,要姿态好看些的,埋在一个小瓷盆里,上面串结各色的棉花团,包裹着蜡烛油熔制的小花烛,点着之后哔剥哔剥满树喷花,外层的棉花烧尽了,枝头就绽开一朵朵梅花,花心的蜡烛露出来开始安静地发光燃烧,经久不灭。

  那段时间谁家办寿宴都爱买老酒头的新蜡烛,切蛋糕之前把屋里的灯都熄了,点这个,才是真的火树银花。

  别人总做不出来蓝烟花的效果,我盯着看了半晌,想到老酒头告诉我的窍门,笑了——这一定是用棉花蘸了高粱酒做的。

  他还会拿铁丝儿掰弯了盘起来,中间串上捻子,拿酒精点上,再罩个好看的灯罩,做成花灯,外面买不到那么好看的灯;有一次上元节,他用铜丝儿给我做了个小莲花灯,酒精就放在莲蓬里,烧着烧着,灯火就变得绿莹莹的,好看极了。

  老酒头当然是会酿酒的,除了一般的米酒高粱酒,还有玉米酒糯米甜酒好多酒,都用青花缸装好了放在柜台里。

  他酿酒手艺好,不知道有什么诀窍,只知道特别好喝,回味甘长,也不烧人,谁家办宴席都要来打上几斤。

  我们几个孩子曾约了一起去偷他酒喝,他发现了也不骂,笑盈盈地说小孩子不能喝那些烈酒,转身拿了好多桑葚饮和桃花酿。

  桑葚饮紫红紫红的很好看,喜欢喝的孩子很多。我比较喜欢淡粉色的桃花酿,发酵的时间短些,酒味就淡了很多,甘甜得很。

  老酒头待我很好,说是不肯卖,但是他知道我爱喝,前前后后送了我不少桃花酿。我也不客气地都拿着,玩出汗了喝一口,通体爽快。

  他的铺子当街的一面是柜台和酒垆,店面后边就是三间屋子,朝南的宽敞些,放了两个巨大的书架,上面乱七八糟的好些旧书;北面两间屋子,一间用来放酒,剩下来那间就是卧室。地方不大,中间是天井,一个人住倒也不算仄逼。

  他有的时候教我穿炮仗捻子,捻子有两种长度,长的是给孩子的,防止小孩子跑得慢被烟火星崩到了;有的时候教我画灯罩,画完还会盖一个他自己刻的章子,上面刻着阴文的“戎马书生”;有时候让我看着他做花烛,有时候随手拿一本灰尘满满的书递给我:“呐,给你看。”

  他做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嘴里爱哼上几句,我记得他总爱哼的几句是“我好比笼中鸟有翅儿难展”,“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”,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……

  再去找他的时候老酒头蹲坐在廊檐下,身边放小半坛酒,手里剪着红红紫紫的窗纸,剪的图案都是什么喜鹊枝头、双喜临门,都是些祥瑞喜庆的窗纸。

  “这话不赖,就是说的太文了所以没人懂。其实人呐,都是庄稼草木。丁玉兰呢,是桃花,我呢,是糯米,我祖上都是高粱啊玉米啊大米啊,所以我家的米酒最好。”

  后来老酒头结婚了。大家发现他拾掇拾掇还算是齐整,平常乱糟糟的头发洗干净梳好,加上新衣新裤,显得精神好多,眉眼间还有些清秀。

  他娶的是镇上丁郎中的闺女,叫玉兰,名字好听,人也端正,浓眉大眼肤白长腿,看上去比老酒头健康多了。

  我一直奇怪丁玉兰怎么肯嫁的,虽说没到“一家有女百家求”的程度,但也有不少人想娶。比如她家隔壁开布店的王家老二,人长得干练精神,自家的店铺也打理的不错,就差个媳妇管账看家。

  听说他一直挺喜欢玉兰,这两家住得又近,不少人以为丁郎中已经把女儿许给王家了,不知道怎么的,突然就嫁给了老酒头。

  酒席上好多人给他敬酒,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喝那么多酒,脸涨得通红,倒也没怎么醉的样子,只是一开始还推脱下,后来谁敬他酒都哈哈一笑,接过酒杯,爽利地干掉,满面红光。

  “比如我家的米酒好,是我祖爷爷那辈开始的,因为我祖爷爷的爸爸是大米,他老掉之后祖爷爷就拿他的影子下酒了,我新酿的高粱酒,就是用的我家老头子的影子。这就叫不是一家人,不进一家门。”

  “你看啊,桃花可以酿酒,还可以做水彩胭脂,还能入药,所以她是郎中家的闺女,本来也有可能嫁给卖布的那个。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身边就没缺过伴儿人,却有人打了一辈子光棍。”

  “你才喝多了,知道我家为什么酿酒好吗?我家传的有本酿酒的古籍,里面记载了用人影子酿酒的方法。”

  “你不懂……”他有些不耐烦地抗议着,“人影接地,如同庄稼草木。人生出来,就是要有用的。我娘是梅子,本来可以给我家酒谱增一个梅子酒的,结果我爹没舍得,这就是没能物尽其用。”

  “这道理也简单,你想嘛,这世上的东西都有阴阳,人是阳,影子就是阴。你要影子下酒的味道好,就得趁阳弱阴强的时候。阳什么时候最弱?不就是要走的时候嘛。”

  旁边凑过来一个中年妇女,好像只听到了最后小半句,啐了一口:“呸!老酒头你结婚还不忌讳着点!人家娘家人等你敬酒呢!”

  她穿一身棉衫,盘花纽扣,沿纽襻上去能看到白皙修长的脖子,大摆布裙,浅口布鞋,软软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乱,盘成一个精致的发髻。有人来打酒了,就稍微挽挽袖口,露出一节脂白玉润的胳膊,翘起兰花指给他们舀酒。

  酒铺子应该是被精细地收拾过了,望过去一排青花的酒缸码的齐齐整整,每个缸子前面贴一块红布,上面写着酒的名字。

  令我吃惊的是老酒头,总是坐在一边看着她。他把之前皱巴巴的褪色长衫换掉了,换上了纺绸褂裤,袖口拖出一节银表链,周身上下斯斯文文,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。

  “当年苎萝村春风吹遍,每日里浣纱去何等清闲……”他老婆隔着柜台白他一眼,他连忙清了清嗓子,“上到吴宫承欢侍宴,都为的图宠爱列屋争妍……”他老婆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脑壳,又羞红着脸低下头。手腕上叮铃脆响,是他们结婚那天老酒头送给她的银铃铛镯子。

  镇上不少单身汉十分眼红老酒头,问他怎么娶到的美娇妻,他就傻笑看着他老婆,他老婆抬头莞尔一笑,说是那天她去买花,他没长眼地走过去,撞到了她右肩,右手的花也残了几枝。

  她一伸手把他拽回来,指着零零落落的花正要理论,他挠了挠脑袋,把残了的几枝花枝拿了过来,倒了点酒,点上火。她当时觉得这人一定脑子有病吧,就准备转身走,结果“噗”一声火里蹦出来一朵好大的玫瑰花。

  “后来呀,我才知道那是他准备好了的,在手心里攥了半天,花瓣都蔫儿吧唧的。”她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的。

  老酒头挺不好意思地低着头,“我……我算过时间的,我是走到你家门口才把花藏进手心的,谁知道刚好那时候你不在家。”

  老酒头酿的酒本来就好喝,丁玉兰给人舀酒的时候姿势又实在是醉人,所以镇上不论谁家办点小筵席,都爱去老酒头的铺子打上几两酒,遇上什么大事了更是另说,没几年老酒头就盘下了旁边的店铺,住的地方也扩开了好多。

  不知道哪次回来的时候,老酒头的铺子就已经占去了两三个门面,柜台也不再是他和他老婆,而是雇了专门的账房和酒娘。店铺后面的蓝布帘换成了厚重的木门。问账房,账房说掌柜的不住在后面了,住到旁边的小院里了。

 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低下头准备走,大门吱呀一声开了,一个穿短衬衫的中年男子拎着一包东西走出来,抬头看到我突然乐了:“嘿小子放假啦,回来过年啊?大中午的吃了没?来来来进来吃饭,今个儿家里烧河鲜。”

  我愣了一下,才反应过来这个微微有点发福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,是以前的那个总让人觉得有些皱巴巴的老酒头。

  丁玉兰比以前好像丰满了些,棉布衫的袖子高高卷起,一手抱着孩子,一手叮铃桄榔地收拾着些账本算盘。老酒头把我摁到桌边说,“还有最后一道炒河蛤,几分钟就好。”

  老酒头背对着我熟练地挥动着炒勺,时而将锅微微抬起震动两下,让锅里的河蛤发出有规律的好听的哗哗声,他随手拿起一小瓶酒,咕咚咕咚往里面倒了将近一半,锅里面蹿起一点蓝色的火苗,像是之前他做的“疏枝横斜”。那样的熟练程度让我怀疑他以前就一直都会做饭,只是懒得弄而已。

  不夸张地说,那是我吃过的最鲜美的一顿河蛤,老酒头用的自家的黄酒去腥,酒的度数低又没有酒味儿,实在是很讲究的一道菜。

  几杯酒下肚,我拉着嗓子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现在还做灯么,我还记得我小时候,上元节,你给我做了一个绿色的灯,灯罩还是你自己画的,那时候你手可巧……”

  他温和地笑了一下,从屋里拿出来一个盒子,里面装着一个刻章,我拿起来看了看,章上刻着阴文的“戎马书生”,是当年他自己刻的。

  “你去老酒头铺子里打点酒回来,这么多年,还是他家的酒最好喝,咱爷俩也好多年没见了,这次好好喝一杯你再走。”

  这么多年了,周围的街景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,比起周遭的天翻地覆,这里老旧而平静得有些不合常理。

  乱糟糟的头发,一袭皱巴巴的长衫上沾着点点酒渍,腰间挂一个酒壶,靠近他的时候能闻到他周身散发出浓烈的酒气,就好像是他娶丁玉兰之前的样子。

  这些年,他好像越变越回去了,甚至比那时还要不修边幅一点——至少那时候的他眼光炯炯,配着郎当的装束显出一丝年轻的流气;而现在黢黑的脸庞和空洞的眼神,显得老酒头整个人都颓丧邋遢了起来。

  “那什么……啊对了,你还住那个院子里么?”我咳了两声,有些尴尬地问。

  我舔了舔嘴唇,还是以前那样熟悉的甘甜味,不由得又咂了两口,慢慢地从咽喉深处泛上来一丝悠长的辛辣味,呛得我猛咳两声,咳完之后,嘴里只剩下清苦。

  我不禁感到有些害怕,扭动着身子想要站起来,他突然按住我说“你等一下你等一下”,冲进了里屋,再出来的时候手里都是些灯罩、枯枝、瓷盆,七零八落边走边掉。

  “小豆子小豆子,我准备你长大些做好看的灯带你去上元节玩,你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做一个最大的疏枝横斜,你娶媳妇的时候做一个最好看的红梅落雪,但是来不及了,我要来不及了,你把这些都拿走吧……”

  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,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往我手里塞。我使劲地拨开他强塞来的东西,他突然抱住了我的双腿跪在了地上,手上的东西“哗”的一声都掉在地上。

  “小豆子你回来啦——”他拖长的尾音里带着奇怪的哭腔,像是一把锈钝的刀戳在心口。

  “我当时娶你娘是动过坏心思,但是有了你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啊!为什么你也不管我了,跟你娘走了啊——”

  我惊恐地把他从我身上拉开:“你说什么?什么意思?难道你当时娶玉兰嫂是为了……”

  他抬起皱巴巴的手抹了把眼泪:“我一直想研究看看书上说的影子花酒,但是咱镇上人不多,就玉兰这么一个能下酒,我就想……”

  “但是娶过来之后,我过了几天有家的日子,玉兰那么能干,你说我以前什么时候活得那么讲究过,就一直没忍心下手,再后来有了小豆子……”

  他抬起脸看着我,突然膝盖向前挪动了两下,又张开双臂向我扑过来。我大叫一声推开他,转身跑远了,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。

  我拐过一个弯,停下了脚步。我背靠着墙壁,因为惊惧和跑动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心里却慢慢平静了下来。

  “这一锭银子三两三,拿与为娘我安家园……请能工上面把字錾,字字行行写得全,上写你父老酒头,下写你母丁玉兰……”

  我莫名想起来,当初我走到他和玉兰嫂子住的院子前,门口贴了一副不应景的对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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